儿时的记忆(六)

　　这只浅雨点雄鸽其实很大了，别人告诉我应该有三四年的样子，据说从它嘴角泛白色的茧子的厚度，可以看出已经哺育过多次孩子了。而且鼻泡也很大，很粗糙，眼圈宽白布满褶皱。他们建议我剪掉羽翅，放弃开家的想法，以后有机会再找只雌鸽配对，就当鸡养了吧。可我却坚持认为只要我照顾好它，多在笼子里关几天，将来放飞就一定不会跑掉的。于是，我没有剪掉羽翅（我甚至认为这样做，鸽子会很疼，不会飞也是多么的痛苦，它的一生该属于蓝天，该住在巢箱里，而不是笼子。）

　　但是我没有巢箱，也没有找到，我找不到一块木板能钉成巢箱，我总是到处的去找大小合适的木箱，却一直找不到，看到别人家房上的杂物堆里，偶尔有闲置的箱子，却不知怎样才能得到，日子一天天过去，看着笼子里的鸽子，就要离给他开家的日期不远了（当时计划在笼子里养一个月，这是别人告诉我的最短时间），我却仍然找不到一个木箱做成他将来的“家”。

　　而此时它已经象是快要死了。因为我没有料到它想要挣脱笼子的欲望如此强烈，它每天都在不停的用自己的前胸撞笼子，两只翅膀的前端已经撞的没有羽毛了，露出了分红色的肉，到了后几天，已经是血染了前胸，鼻子也撞破了。几乎就是一刻不停的撞，尤其是看到天上飞过鸟或者是鸽子，它撞的就发疯，看的我既心疼又生气，我气它为什么这么傻，你已经知道这铁笼是出不去的，为什么就不知道停下来呢？每次看到它这样，我就上前拍一下笼子，制止他停下来，可是刚转身回头看它还是要不停的撞，撞到自己只能用爪子抓着笼子的侧面，头被挤在斜上方的一个角里，稍做休息，跳下来，然后又跳起撞。

　　刚刚结痂的鲜血变成黑褐色，早起天还没大亮，就又能听到它在屋檐下笼子里的撞击声，忙乱的脚步和打架一样翅膀的拍打声。看来再不放开，它怕是活不了几天了，早已经绝食几天了。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箱子，一个装肥皂的蜡纸箱，因为是用瓦楞蜡纸做的，母亲说至少可以防水，比普通的纸箱能耐用一些。

　　放飞的那天，同学让我先把翅膀用胶布粘起来放院子里，说是这样可以不会逃掉。还帮我一起粘了起来，我因为有前面“紫鸽”刮了翅膀仍然可以飞到窗户上的教训，所以仍然没有马上放飞，而是把他放在屋子里，关好门窗，看看究竟是不是不能飞了，结果仍然可以飞过头顶。看着本就布满血斑的翅膀又缠上了胶布，我决定把胶布拆开，不能再让它受折磨了，如果它真的不认这里，不当这里是它的家，那就随它去吧,还它自由，飞回老家吧。

　　鼓足勇气，终于放开我不舍的双手，心里默默的祈祷“我的鸽子，你千万别走啊，这里你一定要记住啊...”，看到他“啪啪”上了对面的房檐，我和同学赶紧躲进了屋子里，只敢隔着小窗向外窥探，不敢发出任何响动，生怕把它惊吓而去。几乎在我的“大鱼鳞”一头钻进屋檐下那只蜡纸箱子那一刻，我差点没“哭”出来，在屋里上蹦下跳，乐的是一塌糊涂。同学也不住的赞叹和羡慕“行啊你，小岩，这么一只老鸽子都让你养记家啦”。（我那同学在之前也买了三两只幼鸽，可是开家后丢的就剩了一只，后来这只也悄悄消失了）。那曾经的一刻是那么的开心，直到如今想起都是那么的满足。

　　以后的日子里，这只“大鱼鳞”成为了我小学校园里的明星，很多同学都知道我养了一只鸽子，经常在早晨我把它带到学校，站在操场的中央，昂首挺胸的美美的把它放向蓝天，看着它朝家的方向疾驰而去（其实学校到家的距离只有几百米），然后在同学羡慕的目光中，走进课堂，心满意足的听起课来。

　　曾经为摆脱牢笼而撞的头破血流的“大鱼鳞”却是我养过的鸽子中，跟我最亲和的一只，也是最恋巢的一只。亲和到我可以在喂食时，随时摸他几下，尤其是他在巢箱里休息的时候，我站到凳子上伸手就把他掏出来玩弄一会。说它恋巢，是他几乎每天都呆在巢箱里，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才出来一会，不一会又钻回去了。把它从远处放回来，他总是急急的就钻进箱子里，掏出来丢在院子里，也马上再钻回去，就是喜欢呆在它那昏暗的小窝里。恋家恋到这种地步也时常让我哭笑不得。赶都赶不出来。

　　然而，快乐的时光依旧是短暂，大概是一个多月的一天清早，随着早起母亲的喊声刚刚音落，我从床上跳起来几乎光着脚跑到了院子里，看到的是一幅惨烈的情景，满地的鸽毛和到处溅开的已经凝固的血斑。在离窗台不远的台阶上，静静的躺着“大鱼鳞”已经皮开肉绽，破烂不堪的扭曲的尸体。

　　因恨而欲哭无泪，只能站在院子里朝着南墙高声大骂，一定是院子后面邻居家那只该死的大黑猫的“作孽”。我蹲在院子里久久凝视躺在地上的鸽子尸首，眼泪一滴滴不知不觉掉落着，可怜“大鱼鳞”才给他找的老婆，还在不远处的笼子里，他们还没有配上对，那是一只刚买来两天的一只黑鸽子，只有它或许见到了昨夜的一幕惨剧，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新家和发生的一切...幸运的是,它还只是在笼子里而躲过一劫.

　　把“大鱼鳞”埋在院子的一个角落后，我依旧把那只新买来的黑鸽子放在笼里，挂在了屋檐下。那一只黑鸽子，后来我常称呼他“大老黑”，其实后来才知道也是一只雄鸽，这只鸽子几乎占据了我直到如今所有梦中的记忆...即使是这样,我知道那曾经的"大鱼鳞"带给我的却是疼痛而悲凉的记忆,那固执撞伤的翅膀的鲜血,那被猫残忍的肆虐下满地的血迹,留给了我一段红褐的怀念...无法忘却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