脆弱让他如此美丽

　　我们是在杭州萧山机场候机时邂逅的。那时，他在翻阅一本邱嗣高先生北京拍卖会的宣传画册，我的眼球于是被吸了过去，和他搭讪起来。知道他在嘉兴发展，从事木业加工，准备去北京田华公棚参加邱嗣高先生主办的甘纳斯信鸽拍卖会。更巧的是，他曾在青海下乡插队四年！我们就这样相识，并且成了不错的朋友加鸽友，常有音讯来往，话题不是鸽子就是青海，他不厌其烦地问起过柴达木和察尔汗，问起过藏獒和雪豹，还有让他魂牵梦绕、今身今世也挥之不去的浪漫锅庄。这个时候我就觉得，世界真的很小。

　　他插队的那个地方名叫音德尔，是草原深处一片少有的农业区；头枕无垠青稞，脚踩千顷黄河，是一处被大自然无比宠幸着的绿洲。阔别三十多年后，他又一次踏进了音德尔----那一片曾承载了他青春期的土地，像一羽迷途的鸽子，终于找到破壳的老巢。“音德尔，音德尔！”他在心中叫着它，就像叫着自己的名字一样。

　　他在那里当了四年的民办教师，当年的学生们以藏民族最隆重的礼仪接待了他。又听到了熟悉的藏语，又吃到了腥香的血肠，又喝到了醇美的青稞酒，还有酥油茶、糌粑和音德尔麦田淡淡的香气……更叫他没想到是，小学校的屋檐下依旧扑楞着几只雪白的鸽子！校长说，那还是他留下来的，学生们不愿意遗弃这些可爱的生灵，一届一届把它们养了下来。

　　酒酣耳热之际，学生们对他说：“老师，我们给您唱首歌吧！”他以为是藏族人喜爱的祝酒歌，来为他助兴，那就唱吧。没想到他们忽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！“滔滔的乌苏里江，英雄的珍宝岛；巍巍的完达山，冲云霄！北国风光无限好……”他被这似曾相识的旋律惊呆了！那是三十年前他教他们唱的，如果不是在此刻唱响，他全然忘记了。他平身就自编了这么一首歌，三十年了，他们居然还记得，而且还记得这么清清楚楚！不知怎么了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，他竟然一下子老泪纵横，号啕大哭，为了音德尔，为了那群鸽子，为了滔滔的乌苏里江。之后，他一个人狂奔到麦田深处，把整个的身心紧紧贴托在泥土上，嗷嗷的哭声传出很远，像一只孑然孤行的独狼。

　　有些时候，人心还是需要一点脆弱的。我们太崇尚所谓的强人和硬汉，时时穿着盔甲，举着盾牌，眉心里布满战云。就像一座城市，如果处处都是坚硬的钢筋水泥，找不出一点见泥见土的地方，就不能让雨水和空气渗进去，滋润出一片青草、一匝绿荫。